作者：且徐行
我噗叱一聲，「真笨，你們都不會用電腦建檔，每一筆訂單才對得起來。｣
土虱氣道，｢我們那間公司就是比較傳統，設備更新也慢半拍。譬如說，我們一直要求公司給我們配拋棄式手機，這樣條子追蹤不到，結果講了兩三年，公司說我們美國片看太多，在台灣不需要用到那種東西，連我們說要自購，公司都不准，說這樣很難聯絡我們。｣
「跟他說黑輪的事。｣白帶魚氣聲道。感覺他已經虛弱到講稍微多一點話，就會耗盡他體內僅存的一絲元神，所以乾脆提詞給土虱。
｢喔，對，黑輪，他就是被條子盯上，後來手機被監聽，下次出手時就被逮捕了。｣土虱說。
｢所以如果聽你們的，用拋棄式手機就不會了。｣我說。
｢對，結果公司完全不承認錯誤，還怕黑輪失手會降低我們的任務執行率，很難去跟客戶宣傳，訂單會變少，乾脆就不承認黑輪是我們的人，怕他把公司抖出來，還買通裡面的人把他處理掉。｣土虱說來還咬牙切齒。
我冷道一句，｢公司就是這樣，所以我不加入任何組織，做殺手還要看人臉色度日，像話嗎？｣
我貌似漫不經心地問，｢那你們可以辭職啊？！ ｣
｢不行，我們有個同事阿娥，她是一個很有膽識的女人，就為黑輪的事跟公司抗議，公司警告她不准再囉嗦後，她就說要辭職。｣土虱說。
｢結果，三天後她的屍體在大排被人發現。｣白帶魚用字精煉。
我吹了一聲口哨，表示我的不意外。故事不都這樣嗎？
白帶魚嘆口氣(或許不是嘆氣只是呼了一大口氣，他的氣音叫人很難判斷)，｢我當初走這行，只是想單純提供技術，不想負責接生意，才加入公司，結果變成這種局面，想離開也離開不了。｣今天他第一次講這麼長的句子。
｢以前業務比較單純，現在出一堆花招，像剛說的那個剃眉毛頭髮的，查某人才想得出來的玩意兒，後來才知道說是老大的另一個女人給那個賤女人的27歲生日禮物，我們好像小丑陪她們玩這種小遊戲，工作尊嚴都沒了。｣土虱接話。
我不禁笑了。
說起來，這些傳統企業也是被我這種自由工作人給逼急了。我不用靠行銷應酬，光憑殺人於無形無影的精湛手藝就能攻下高價市場，而且游刃有餘。
於是他們就搞個客製化，讓客戶訂做各種死法和行兇過程，以提高利潤。
真是愚蠢又可悲。連手搖杯都要員工訓練跟SOP了，殺人客製化卻沒被當成專業，公司說幹就幹。
｢越做越多，那你們價碼有調漲嗎？｣我其實不太想聽他們的感受如何，講重點。
土虱像是被人提醒到一件大事，大聲道：｢沒有，我們是按件計酬，依難易程度分三種價碼，難易程度都是公司說了算，我做了十五年，三種價碼從來沒調漲過，2008年金融危機還調降了一點。｣
｢公司說你不做，還有大圈仔要做，所以我們對這價碼也是敢怒不敢言。｣白帶魚的口條很適合講這種幽怨的語句。
｢像我這種老花仔，不會講英文，公司說我不夠國際化，只能接本土的 case，議員、地方樁腳跟角頭這種，薪水拉不起來。」土虱說。
｢好啦，我聽懂了。｣我拿起指甲刀換修剪我的右手指甲。
｢還有很多沒講完耶，｣土虱聽起來很焦急。
我抬頭看他，｢總之就是公司壓榨你們，你們是血汗殺手，再多例子都是一個意思。｣
白帶魚說：｢不只我們公司，我們私底下詢問過另外兩家公司的同行，他們也都被剝削。｣
繼續剪指甲，喀喀聲很清脆，落地卻是無聲。
土虱說：｢所以我們要成立工會主張殺手權益。我們來之前簡單問過這三間公司的幾位同業，大家公推找你領導，說你是傳奇。你來帶領我們，如果成功，未來我們辦事，你都可以抽成，抽多少都可以談。｣
喀喀聲……快剪好了。
白帶魚說：｢還是你想要什麼報酬？｣
｢好了，剪完了。｣我抬頭看著他們倆。
他們倆的表情真逗趣。有些懇求又有些哀怨。
｢什麼時候要給你們答覆？｣我問。
他們倆有點驚慌失措，白帶魚先開口了，｢盡快，好嗎？怕公司那邊知道會先有動作。｣
｢好，等我做完瑜珈吧。｣
｢什麼？瑜珈？｣我喜歡土虱驚訝的表情遠勝於他油膩的笑容。
｢對，做完再告訴你們，80分鐘吧。｣我背起我的瑜珈墊要離開。
｢那我們是在這等你嗎？｣土虱鍥而不捨問。
｢隨便你們，都知道到這裡來找我，還不知道到哪等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