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新聞說國中會考作文題目「捨不得」，意外引爆爺爺奶奶過世潮，為平均壽命將近80歲的台灣，增添另一儒林傳奇。
我將自己置身15歲來看這題目，不禁也思考起要犧牲核心家庭外的哪一位家族成員...犧牲姑姑好了，以前家姊叫她姑姑，可能不夠大聲沒聽到，她當下啥都不說，事後導說我家沒家教，不懂得稱呼長輩 ....
唉，不過首先，要寫的跟她感情深厚，才會「捨不得」呀~~~
剛巧對岸也在討論今年高考作文，因為中國那麼大，作文題目各地不同。有江蘇「智慧」、浙江「文品與人品」、上海「造就和諧自我」、四川「聰明和老實」、湖北「噴泉與泉水」、北京題一「深入靈魂的熱愛」...大家都是講華語的，應可判定這就是俗稱的傳統八股題。
被稱為很有意思的是山東「絲瓜藤與肉豆鬚」，題目大意如下：絲瓜藤和肉豆鬚一旦糾纏便難分開，可小明就想分開二者，反而把莖葉都扯斷了。小明爸就說：「這些是拿來吃的、不是分辨的，照料它們成熟後吃其瓜豆就好了。」
結果考倒一票考生，哀鴻遍野，肉豆成為熱搜關鍵字，據說這段典故來自台灣林清玄的散文。
你會怎解這題呢？
我更好奇的是現在的你來寫這題，跟你 18 歲在考場遇到這題，會有啥不同？
對岸的知識分子口中不好的作文題目，無非就是大家猜得到、能預先準備的考題，於是跳 tone的絲瓜藤就能坑了一群考生。
台灣的知識分子說受夠了矯情的題目，從小時候經典的「南樹北爬」(北部小朋友暑假都會去爬南部爺爺奶奶家的大樹)，到現在的爺奶去世潮，學生盡是寫些假掰又無路用文章。
無論兩岸，都在檢討我們作文不似法國作文考題這般講究思辨 (* 註)，亦不若美國 SAT 考試務實、講究表達個人意見。然後藉以反省說，我們到底是要培養出什麼樣的學生？
其實，不論是台灣捨不得還是中國肉豆鬚，都沒有限制要用哪種文體 (詩歌除外)。
大情小愛、論理辯證，均可成為答題內容，「捨不得」可以探討廢死、淘汰傳統產業等，「絲瓜藤與肉豆鬚」也可以討論官商勾結現象、科技與人文的衝突，何以不行？
假掰的並不是作文考題本身
前述作文考題本身還算中性，我並不認為論說文就一定比抒情文高明，畢竟當今語文考試不似古代科舉是為拔擢做官之才、非得要有經世抱負，而是旨在測驗語文表述能力。
但若指責作文考題飄飄欲仙，導致 / 看得出 我們語文教育如何有缺陷，未免苛刻。
如果稍微去了解一下華人補習班怎麼教授準備 SAT、托福作文考試，就該知道不是國外作文題目特別高明的問題。
那是評分者太假掰嗎？
教育部公布了「捨不得」拿滿分的作文範本，有手機掉了受莊子啟發終於豁達、還有位帥小弟藏書豐富不願捐給偏鄉，在媽媽曉以大義後 (媽媽也是出口成章喔)，終於領略「人生的價值，並不在於能從阡陌天地採擷多少膏澤英華，而在於獲得之後。能夠付出多少。」
不得不說，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完成一篇命題有創意 (沒有爺奶也沒我姑姑)、文筆優美 (什麼是膏澤英華？)、以日常生活物品切入領略大道理 (我只會開始研究哪牌手機搭配 4G 比較划算)，真是太有才了，不愧是滿級分，我這輩子都寫不出來。
15 歲到底能不能有這麼多領會，大家心中自有一把尺，但如果你是評分者，能因為主觀覺得文章太矯情，就扣分嗎？畢竟它舉例明確具體、文采論理兼具、也不像補習班樣板文章呀。
一場語文考試不就是要測驗出語文表述能力嗎？ 誰比他們好呢？
怪學生太假掰嗎？
小學時我寫了篇「人人都是自己命運的掌舵者」，現在想來真想吐。每天只看嗶撥的毛小孩，哪懂什麼人生大道理，寫那鬼文章，還不是為了上校刊可以拿獎品，寫我最愛的嗶剝上得了校刊嗎？
還有，大家真懂得欣賞平實的文章嗎？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不過古人典籍裡，硬是把平實和唯美分了個高下，一樣是在講白雪，謝安姪子「撒鹽空中差可擬」，但被說比不上謝安姪女「未若柳絮因風起」，我沒看過柳絮，鹽巴倒是很具象，你覺得哪句比較好呢？
考試，對我們升學主義來說太重要了。華人寫作文，自古以來就是功利導向的產物，以前為做官、現在為上大學 (或是像我想拿獎品)，莫怪學子們迎合考試標準寫矯情文，不過就是力求用有限時間發揮最大效益而已。
我們的文化又崇尚單一價值觀，告訴你柳絮就是比灑鹽高一個 level，自然大家都要來拚修辭。
現在的你可以不矯情
我活到這把歲數，很深的體悟要告訴你，不要肖想當自己命運的掌舵者 XD。還有，不為考試寫文章就可以隨心所欲，討厭夏天就直接靠北它，不用講修辭、牽拖正負 2 度 C (很不陽光的一個例子....)。
再重講一次，我覺得我們應該檢視文化中虛矯的那一面，如果你認為只有法國哲學、柳絮才稱得上唯美，或是討論嗶撥登不上台面、惟有國家大事才能登大雅之堂，那也不過就是從一個單一價值觀擺盪到另一個單一價值觀而已，也不要光怪到出題老師身上。
還有，我才不會要求我姊的小孩見到我，一定要畢恭畢敬稱呼我，如果我是個值得尊敬、對晚輩好的長輩，外甥女自然就想跟我親近，一個社會若喜愛拘泥於形式上的禮節，憑什麼要求學生寫文章要放真感情！
註*：所引用的法國作文本就是「哲學」考試，要中學生用必修習得的哲學思辨方法來回答，跟我們測驗語文能力的國文考試本質上即有不同，就像是你不會拿經濟學申論題題目來跟國文作文來比較一樣，所以，別再提法國作文這個假議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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