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2日 星期四

【連載】百年血癮 6

作者:且徐行

Hunter 事前想好此時要先來段每日一字音樂,可在鄭文琳面前不敢造次,所有的華麗開頭都省去了,直接單刀直入切重點:
有一天,淡水分府皂頭役帶領勇差兵民、地保及聯庄義勇近百人搗壞教堂大門,說是有教徒殺漢人後遁入禮拜堂,要求洋人牧師交出肇事者,不然將拆毀整座教堂,若找不到兇手就讓洋番血債血還…

外籍牧師也不讓步,主張教堂是教會財產,若要進入教堂需照會英國領事館,雙方對峙衝突,危機迫在眼前,幸好有較理性的民眾趕緊去通報官府,雖然那時沒什麼法治觀念,衙門不像現在警察局英明又依法行事 (Hunter 看一眼文琳,討好意味濃厚,但鄭文琳安靜地繼續進食,無動於衷),但總也不是讓眼前這些暴民直接闖進禮拜堂鬧事毆人,官府知縣大人還是比較會顧忌洋人領事館的勢力。

不過一方面這知縣也知道民怨難犯,因為當時一直傳出有民眾夜間暴斃的消息,死者脖子都有兩個洞,好似血被吸乾,原先都傳說是妖孽滋事,也不知道怎麼扯到洋人身上,演變為「洋人潛殺,取人精血製藥」,又或是「洋人化身羅剎鬼索命修練魔道」的街巷傳說…

當時人民哪有什麼辨別的能力,不滿可是又畏懼,所以對洋人和外來的基督教抱持著敵視的態度,尤其清法戰爭打完才沒幾年,那時法國人還打到基隆和淡水,不論哪國人對民眾來說都是洋人,所以更是仇洋反教。

現下又有一樁命案而且兇手就在教堂內,一下子大家情緒就沸騰了,有人甚至懷疑有鬼怪在教堂裡,嚷著大夥兒乾脆別進去,直接一把火燒了裡頭的妖魔鬼怪。

那個年代官員都不是台灣出身,不了解當地民情,只求別出大錯,事情常交給衙門裡的本地差役去辦理,自己省事就行。這下好了,既不能得罪洋人、也不能得罪當地差役。知縣只好緊急宣布審理本案,直接坐轎差人抬至教堂外,了解案情。

事情是這樣,在下著雨的夜裡,有位「地保」路過一個涼亭,地保大概是像現在的里長吧,看到有一個負著長形重物的身影竄出,他一路追去直到那人消失在禮拜堂。

於是他回涼亭查看,赫然發現亭內有兩具屍體,一為衙門裡皂總,大概有點像現在警察小隊長吧?另一位後來其他人認出來是城裡富豪家的丫鬢。

丫鬢被刺於心臟一刀斃命,倒臥處有一大片血跡。

皂總則是頸部被劃開,從左耳後一直到咽喉約一寸三分長,傷口皮肉豁開,深達喉嚨(此時鄭文琳面無表情地輕輕劃開細軟的魚排,叉起魚肉入口,Hunter 見她沒特出反應,就繼續講下去)。

件作檢驗紀錄寫道,皂總仰臥在地上,臉呈黃色,雙眼緊閉,上下牙齒緊咬,口微張。

他身旁還有一把刀,一看就知道是衙門皂役的長柄佩刀,刀鋒上沾著血,應該就是殺害丫鬢和皂總的兇器。古時又沒DNA檢測嘛,刀子口徑大致符合傷口就算是了。





(鄭文琳瞄了他一眼,接著拿起桌上麵包,慢條斯理地撕開:「現場還有什麼特別的物品或跡象嗎?你剛剛說下著雨,什麼時候開始下的雨?死者有淋到雨嗎?」

Hunter 聽到她問問題相當欣喜,這證明她很投入他分享的故事。)

據記載,地保發現屍體的時候,雨差不多下了半個時辰,相當於現在的一小時,兩刻前,也就是半小時,才轉為嘩啦嘩啦的傾盆大雨,直到地保通報夜間巡邏的皂役民壯至教堂前,雨勢才轉歇。

涼亭內淋不到雨,丫鬢頭髮臉蛋是乾的,但胸前衣襟因刀傷出血有大片殷紅,皂總則是衣服微濕,兩人都衣著整齊,現場就是我說的那把刀外,沒有其他特殊的描寫,連打鬥或拖行跡象都沒著墨,估計就真沒什麼特別的。

( Hunter 的餐點也來了,但鄭文琳大眼盯著他,他會意是要他繼續講下去,就先將餐點擱著。)

現場民眾見到洋人牧師在官府面前不下跪,群起鼓譟,個性也很強硬的牧師,更索性依洋人在台權利,堅決拒絕作證。在知縣半商求、半脅迫之下,牧師才總算同意讓教堂裡的人出來應話。

當天晚上還在禮拜堂的人,有在教堂後方角樓討論教務的幾位宣道婦、教堂前方講壇處則有牧師本人、一位在大稻埕洋行工作的年輕人、一位街坊市場雞販、還有帶著一塊牌匾的工匠。後面這三人彼此不認識,皆渾身濕透,下半身還都有外頭大雨滂沱飛濺起來的爛泥巴。

目擊者地保堅持他所看到的黑影肯定是位漢人男子,因為他有留辮子。妳知道清朝的男人都要剃髮留...

(鄭文琳不耐地打斷說:「我知道,這常識好不好?!你當我笨蛋嗎?」Hunter 摸摸鼻子略表歉意後繼續講。)

所以外國牧師和台灣宣道婦都排除嫌疑,都是證人,可牧師主張自己權利不接受問訊,除非經過英國領事館同意,夜裡誰還去找英國領事館搞那套外交途徑,所以知縣也拿他沒轍,幾位宣道婦則完全不知教堂前面發生什麼事。

知縣大老爺只好直接審問三位嫌疑人。當然,一開始他們都不承認。審問原文我不背不起來,我用我語氣講一遍,有點不古不今,但細節不會漏啦。

「你們到教堂裡幹嘛?」老爺問。

洋行夥計說:「我夜裡犯牙疼,找牧師拔牙。我是教徒,和牧師相熟,所以一來他就馬上幫我拔,拔下來的牙還在禮拜堂內」。當時的宣教牧師挾西方較先進的科學知識和醫療技術,幫許多深受牙痛之苦的台灣人拔牙,動作迅速,頗受好評。

經查驗,洋行夥計確實嘴裡還有剛被拔牙的痕跡,衙役入教堂內察看後,證實教堂內確有剛拔牙的證物,包括大量照明燭火、拔牙工具和血跡。

市場雞販說:「我去外地省親,連夜趕回,想說明早還要起來做生意,結果下了場雨,我瞧教堂大門沒鎖想說進去避雨。您瞧我身上還有帶著包袱。」現場搜查他的簡便包袱,查無異狀。他的褲腳滿是泥濘,有乾有濕,確實像是走了很久的山路。

匾額工匠說:「我是來給教堂送牌匾的,附近居民老拆這裡匾額、有時搗壞或丟掉,牧師就得重新訂製匾額,這麼晚送完全是應牧師他們要求,他們想在深夜裡掛上才不會被民眾攻擊。」

大家抬頭一看,教堂匾額確實被拆了,知縣老爺命人把工匠搬來的匾額拆封,外包裝都淋濕了,打開一層層的油紙後才看到新匾額,上頭寫著「耶穌聖堂」。

他們都堅稱「剛拔完牙」或是「進教堂後沒多久」,外頭就開始喧嘩,所以三個人均驚嚇不出,牧師也喊著先不要離開教堂,怕他們會被情緒沖昏了頭的「異教徒們」亂棍一場。

因為教堂內燭光昏暗,彼此間也不知道誰先誰後。

Hunter 停頓了一下,不等鄭文琳應允,飛快地拿起麵包往嘴裡送。

鄭文琳停下用餐望著他,不客氣地發問:「你講完了嗎?怎麼吃了起來?我問你,有沒有腳印採證….我的意思是,我的想像中,古代多半是泥土地,很容易有痕跡,涼亭裡裡外外有沒有腳印?」

Hunter看了下天花板,貌似在回想內容,「沒有記載耶,涼亭外的腳印大概都被大雨沖刷掉了,涼亭內就像剛剛所說的,挺乾淨的,沒特別說有多少腳印,或是幾尺幾吋的鞋碼。」

「兩名死者間的關係如何?死者什麼樣的人?」

「兩名死者沒聽說相熟,知縣本有打算傳喚那丫鬟的主人,是位千金大小姐,但想到丫鬟伺候的家族可是富豪又是仕紳,勢力雄厚,就怕得罪不起,所以暫不打算。」

Hunter 趁著鄭文琳思考瞬間,趕緊又塞了一塊牛肉到嘴裡,快速咀嚼一番後續道:「丫鬟就勤快唄,那個年代沒人在管丫鬟的為人和個性,丫鬟沒人權啊。至於這皂總,就有意思了。

他的身材魁梧壯碩,以前是地方惡霸,用訛來的錢弄了個衙役來做,當時衙役薪水很低而且根本算賤民,可是當時地方官也糊塗吧很仰賴他們,所以衙役權力很大。黑道漂白還握有公權力,這樣妳就不難猜到他幹嘛去當差,還有他是怎麼繼續掙錢的。」

鄭文琳嘆了口氣,「古代人還真倒楣。」她隨即又像想到什麼:「死者和嫌疑人間又有何糾葛?」

「鄭小姐,妳真的把我當下屬在問話,難道要我跟妳說,『長官,這段我沒調查到,請批准我下午去現場再查看一下』?」

經他軟性抗議,鄭文琳也覺得自己入戲到很好笑,但還是端著個架子:「不知道就算了嘛。我查案都得問這些的啊。」一副興致索然的樣子。

Hunter 狡獪地說,「嘿嘿,不過我還真曉得啊,Sir,喔,不對要叫 Madam。」他略為浮誇地笑了幾聲,招來鄭文琳連番白眼後仍興奮地說:「重點來啦,三個嫌疑人只有那個賣雞的跟死者有過節,地方上都知道他們一塊賭博有了金錢糾紛,皂總利用職權逼他逼得很緊。」

鄭文琳放下刀叉,托腮陷入長考,Hunter 趕緊說:「好啦,線索就差不多這樣,妳好好想想,瞧妳魚排都吃乾抹淨了,換我吃了吧,快餓死我了。」

「我有答案了,兇手應該就是他。」鄭文琳眼神直勾勾地瞧著 Hunter,Hunter 手中的叉子不小心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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