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徐行
還是翌日
小笨妹又摸進了 Tony 房間，大聲叫了一句：「哥哥!!」正盯著電腦螢幕的 Tony 嚇一大跳，「幹嘛啦，想嚇死我。」
「你今天有沒有要出門？」
「幹嘛？要我帶妳出去玩喔，去找妳爸啦。」Tony 停頓了一下：「他不是還會帶妳去玩水嗎？」
「沒有啦，他不會游泳，他就坐在岸邊，看我在水裡面玩。」
「哇靠，這是我認識的老王嗎？居然會願意花時間做這種事，退休後很閒嘛！以前每天都說自己忙忙忙，小孩都放給家裡的黃臉婆顧…」
「哥哥……這次你要回來，其實 Daddy 很高興…所以我們提前出國玩，媽咪才叫我跟學校請假，她自己還去狂加班，把事情做完…免得你回來，我們不在…」
Tony 沒有說話，電腦正播放披頭四的保羅麥卡尼在倫敦奧運開幕式演唱“ Hey Jude ”的畫面，「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你在幹嘛啦？」小笨妹希望 Tony 多講點話。
Tony 說話了：「這首歌是披頭四的經典。你知道披頭四的約翰藍儂( John Lennon )嗎？他結過兩次婚，第二任太太小野洋子小三變正宮後，跟他生了個小孩叫 Sean，Sean 一出生，約翰藍儂就很呵護他，5歲的時候，約翰藍儂還為他寫首歌，叫“ Beautiful Boy ”，有聽過嗎？」Tony 輕哼了這首歌最重要的一段，那段宛若慈父對即將入睡的幼兒輕柔呢喃：「Beautiful, beautiful, beautiful, beautiful boy…..」
小笨妹搖搖頭，沒聽過。這是老歌，小孩子沒聽過很正常。
「約翰藍儂第一任太太生的小孩叫 Julian。Sean 5歲，他爸幫他寫歌，Julian 5歲時，他爸沒寫歌給他，而是忙著跟他媽離婚，趕著娶小野洋子，反而是約翰藍儂的朋友保羅麥卡尼寫“ Hey Jude ”這首歌安慰 Julian，約翰藍儂不承認，還說這首歌保羅其實是寫給他的，哈哈。」
Tony 的「哈哈」兩聲，笑得很乾，換小笨妹安靜了。Tony 不覺得小笨妹瞭解他提及披頭四故事的涵義，純粹只是接不上話。這樣想，Tony 比較放心。
他怕小笨妹聽懂，可是她又是唯一願意聽他講的人，於是，Tony 把多年的情緒簡化成幾句疑問：「我在想，約翰藍儂應該也曾經愛過他太太啊，怎麼有辦法認識小野洋子，對他太太的愛就能全部（想適切形容詞）…下架呢？多少還會有些情份吧。愛不愛一個人，怎麼有辦法像電燈開關一樣，開就是開，關就是關呢？連對2個女人生的小孩，都能差這麼多，不都是自己的孩子嗎？」
離開一個5歲的小孩，只是大人的一個決定，可對一個5歲的小孩來說，大人是他的全世界。
Tony 想起自己5歲的時候，爸媽並沒有離婚，但到了晚上睡前，如果爸爸剛好「早歸」，本來要哄 Tony 入睡的媽媽，就會把 Tony 房間的錄音機打開，放西洋流行歌曲給 Tony 聽，取代自己伴 Tony 入眠，然後走到客廳去「迎接」Tony 爸。
雖然有披頭四的歌聲，媽媽還特意將音量調大，但小 Tony 還是能聽到從客廳傳來的爭吵聲，鍋碗瓢盆摔落一地的聲音，敲打玻璃的聲音…聲聲入耳，但小 Tony 從來不敢偷看外面的光景。
直到 Tony 10歲的一晚，收音機又放著約翰藍儂以輕柔的歌聲唱著 “ Imagine ”時，他聽到媽媽揚言不要活了，爸爸回道有本事試試看，媽媽奪門而出，Tony 此時再也按耐不住，跑出房間，看到神情淡漠、在客廳喝著紅酒的爸爸，Tony 直衝出屋外，在黑夜中追上媽媽，緊抓著要媽媽跟他回家……
後來幾年，Tony 會把床邊的錄音機音量調小，深怕漏聽了一句，媽媽真的想不開或離家出走，他會來不及去拉她一把。
因此 Tony 很珍惜實驗室能單純聽音樂，沒有其他「背景聲音」的環境。
每次他看到小笨妹的媽媽，矛盾的情緒總是需要費很大的勁兒才能壓抑，有時 Tony 覺得好像該感謝她的介入，總算讓一場不愉快的婚姻畫下句點，但這種想法隨即又讓他很有罪惡感－他應該是要站在母親這一邊的，因為母親的不快樂確實源自於這些女人。
小笨妹如瞳鈴般的圓眼，看著哥哥。Tony 驚覺自己剛剛講得太露骨了，不曉得是不是傷了小笨妹的心，小笨妹和她媽一樣，讓他很矛盾。
「何況小野洋子又不是正妹。」Tony 趕緊加了這麼一句。小笨妹的圓眼登時又有要翻白眼的跡象（就是「喔，你又來了」的意思），Tony 乘勝追擊：「真的啊，約翰藍儂第一任太太還蠻正的，要我挑當然挑正妹。」
小笨妹問：「琳恩是正妹嗎？」
Tony 苦笑：「你為什麼要一直問她的事啊？我明明前前後後還交了好幾個女朋友啊。」
「因為媽咪說，她之後的幾個女朋友，你都沒有很認真。」
Tony 有點不悅：「妳媽又知道了喔，她是把我列作專案在管理嗎？」
小笨妹聞言有點害怕，就怕他抓狂：「不是啦，媽咪只是猜你比較喜歡她啦。」
Tony 覺察自己的回應有點嚇到小笨妹，嘆了口氣。「好，請問王語彤小妹妹，為什麼要一直問我女朋友的事咧？是妳們暑假作業叫妳們要訪問家中長輩的感情生活嗎？那我推薦妳去問妳爸跟妳媽，他們的故事遠比我精彩多囉。」
小笨妹抿了抿嘴，問說：「你對那些女朋友也是像關燈一樣，忽然就不愛了嗎？」
Tony 很好奇，到底小笨妹的腦袋瓜兒都在裝些什麼東西？「其實每一任女友我都很認真好不好，她們可都是我精挑細選的正妹耶。有時候是我被正妹把，我當然欣然接受，有時候是我努力追求、打敗一堆勁敵才追到的耶。」
「那不然為什麼你都沒有結婚啊？那些女生都喜歡吃西餐嗎？」
「不是每個女生都像琳恩吃重口味的啦，哈哈。」Tony 手交叉放在胸前，繼續說：「應該說琳恩是個分水嶺：琳恩之前跟我在一起的女生，當時我們年紀都還小，那叫青梅竹馬，很少會成為結婚對象啦；琳恩之後我交往的女朋友，年紀差不多都已經踏入職場，她們擇偶條件就不一樣了喔，離開校園大家就變實際啦，女生會希望男生有穩定、收入高一點的工作，她們通常會開始看男生的社會條件，不是看本人，應該說是要愛情也要麵包。」
「喔…要麵包喔，所以她們還是喜歡吃西餐啊！」小笨妹一副覺得自己很機伶的樣子。
Tony 笑了笑：「哈哈，也是齁。琳恩在我當兵的時候跟我分手，之後我就正式踏入學術界啦，很多女孩子不會覺得這是份工作，只當我是一介書生，就像妳爸一樣…之後我又出國好多年…唉，反正這些都是因素啦，還有些是個性上的差異…結婚哪那麼容易啊？妳以為只要是公的、母的放在一起就一定會變成一對嗎？！」
Tony 言至此，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小笨妹：「所以，這故事告訴我們，『學海無涯，回頭是岸』啊！以後書不要唸太多。」
小笨妹又不懂了。
Tony 看著迷惘的小笨妹，幽幽地嘆了口氣：「也沒有一定要結婚啦，婚姻弄得不好，小孩很痛苦…誰像妳這麼好命啊？！我原以為老王跟妳媽撐不了幾年，想不到現在還是挺甜蜜的。哈哈，老王老了吧，風流不起來了。」Tony 話愈講愈小聲，最後幾句轉成是喃喃自語，小笨妹倒也沒仔細聽。
忽然窗外門鈴聲響，小笨妹跑去應門，Tony 不放心地跟在後面。原來是郵差先生拿來的掛號，是某醫院給 Tony 爸的資料袋。
小笨妹說：「喔…這應該是 Daddy 的全身健康檢查報告啦。」
Tony說：「他還去做檢查？其實全身健康檢查也不要亂做，沒病做到有病…」
小笨妹說：「會這樣嗎？這很貴耶，Daddy 不想做，他怕又檢查到什麼不好的東西，又要像上次一樣住院開刀什麼的，可是媽咪說，如果身體還有什麼不好的，乾脆一次檢查清楚，硬是花大錢，拖著他去做檢查。」
Tony 皺著眉說：「喔…是沒錯啦，一般人都會這樣想。可是這些檢查做的很細，很容易結果就是偏離正常值，要進一步再觀察追蹤，有時候做了一大堆檢查後，結果出來根本沒怎樣，可是這過程已經把人嚇的要死，尤其等待報告出來的那種心理負擔很大。」
小笨妹說：「喔，Daddy 現在好怕去醫院喔，上星期就是這樣，送醫院後又急著說要回家。」
Tony 想了一下，決定把資料袋夾在腋下，跟小笨妹說：「ㄟ…居然我人都走出來了，妳去我房間幫我拿菸出來，我突然好想抽！」小笨妹乖乖照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