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1日 星期五

【連載】百年血癮 17

作者:且徐行

春生跪在地上用無助的眼神哀求牧師,臉上盡是雨水,他的辮子如同鬥敗的公雞羽毛,濕漉漉地垂掛在後腦勺,嘴邊還有些血跡,相當狼狽。


牧師輕嘆了口氣,「願上帝憐憫你的靈魂,」牧師把他扶起,「我也是主的僕人,不要對我下跪,快把她帶進閣樓裡,我的太太會幫助她換上乾的衣褲,然後你再跟我來,動作快!」

牧師熟練地拿起拔牙鉗子,迅速地拔去吳春生口內兩顆尖牙,一邊說:「平日我拔牙是為了幫助民眾解除痛苦,感受到上帝的美好,希望今日也能幫你脫離痛苦,走向上帝。」

吳春生以悶聲熬過摘牙的過程,原以為牧師是要奪去他這個邪魔逞凶的利器,但聽到牧師誠摯的話,他也真心祈禱能就此得到救贖 ---上一次他有這種念頭是在接受洗禮的時候,當時他甚至希望聖水能終結他不幸的一生。

這時候,外面一陣喧嘩,「番仔!外國鬼仔出來!」不絕於耳,有人叫喊著要燒了教堂,還傳來撞擊門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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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問見這裡)

教堂外,在眾鄉民見證下,知縣老爺剛問完話,覺得雞販和匾額工匠均涉有重嫌,但不知是哪一個,畢竟一個有動機有手法、另一個有目擊證人,怎麼兜在一塊,實在很難判。

老爺又分別再問一次兩人有沒有殺人,兩人竟仍矢口否認!想來當這官也夠晦氣了,離鄉背井被發配到台灣,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剛來時還水土不服、生了場大病,差點沒去掉半條命。

他只想著服侍好上頭,早日調回老鄉照顧年邁老母,這裡狗屁倒灶的事就交給衙門這些個賤役去辦就好,雖然台灣的衙役和老家那一樣素質低下,可好說也是當地人,交代下去的事七折八扣有做就好,別麻煩到他就行。

現在好啦,死的是衙門裡的人,不嚴懲兇手就怕以後叫不動這些賤役,還搞到現場這麼多人等著看他辦案,這下可不能跌股,辱沒他的威嚴。

更嚴重的是---上回法蘭西洋人入侵,有老百姓砸毀禮拜堂洩憤,最後上頭道歉之外還得賠錢給這些番教人士,料想巡撫大人絕不願重蹈覆轍,對領事館那不好交代,所以甫聽到刁民鬧事,知縣老爺就擔心會釀禍成災,大半夜被喚起也來不及發怒,迅速著官服、上轎就趕來這裡處理暴民….事情鬧成這番田地,要是洋人牧師告狀到巡撫大人去,那他可就真的吃不完兜著走了。

所以,今晚在教堂前一定要結案!一定要從這兩人當中抓出一位凶手。

知縣老爺這麼想著,乾脆就判個「批頰」,好讓「真兇吐真言」,於是左右兩邊皂吏各出一人,抓起跪著的雞販和匾額工匠的腦後辮,逼著他們後仰露出臉頰,再由另一個皂吏站在前方使勁地抽打兩人耳光,下手力道之強,臉立刻浮腫泛紅,但掌摑皂吏仍不停歇,雖然皂總不是什麼好頭兒,但竟有人敢犯到皂吏頭上,念及此,兩位行刑皂吏出手就更不留情…
總算知縣老爺清清喉嚨、慢條斯理地叫聲停。

他又分別再問一次兩人有沒有殺人,兩人卻已鼻青臉腫答不上腔了,只是不住地喘息,還發出痛楚的呻吟聲。

知縣老爺非常不滿意,總也是要他們心服口服地認罪才比較好看,眼前這種回應真令人怫然,知縣老爺考慮要再下幾個批頰呢,還是要進一步動用大刑呢?

他極少在外審判,應該說是沒有吧?!其實他也記不得,每個案子對他來說不都一個樣?倒是方才匆匆啟程來到禮拜堂,一時間誰也沒想到要攜帶刑具,只好判個最簡易的掌摑之刑,眼前看來就怕是刑度太輕,逼不出「真話」來。

此時師爺上前向知縣老爺低聲幾句後,果真有了新氣象,解除了老爺的疑慮。知縣老爺指著跪在前方、臉被打到變形的疑犯說:「我看是你們倆一塊犯的案。一個割頸殺人,另一個墊後湮滅證據,剛巧被人發現,趕緊拿起匾額往洋番地方鑽,圖個脫身,是不是?」

兩人說不出話來,應該是嘴頰傷重難言,只得虛弱地微微搖頭。但是這番「一兼二顧」的新推論已讓現場發出一陣「大人英明」、「青天大老爺」的聲浪。

老爺難得親身感受到百姓稱讚愛戴,得意又威風地繼續下令,「去,立馬將府衙裡的刑具帶過來,這兩個人不老實。」

早就被排除嫌疑、站立一旁觀審的吳春生,就要被罪惡感淹沒,再也無法忍受,他走向前,準備坦承一切犯行…忽地被人從身後一把拉住,他回頭一看,竟是燕雲!

他眼神堅毅對他搖搖頭,示意不要這麼做,然後又把他拽到一旁,在他耳邊輕語:「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打點好,那兩個人不會有事的,等會兒就會被釋放了。」

吳春生還沒領悟他的話,燕雲低下頭又開口:「淑卿已經醒過來,你…要去見她嗎?她想跟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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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文琳不解 Hunter 「頗具禪意」的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這案子你不是說從古代檔案紀錄看來的嗎?刑案總會有個結論,不會是懸案吧。我猜想官府應該只會懷疑是雞販或牌匾工匠,然後依你所說,衙門是如此昏庸無能,最後應該是從這兩人中挑一個來結案?」

「沒有,他們倆人被打幾個耳光後,沒再被用刑,就被放了。」

「為什麼?」鄭文琳奇道。

「聽好啊,淡新檔案紀錄對本案的最後結論,翻成白話是這樣,『夜間保安巡邏的皂總,因為視線不明,誤殺了出外辦事的小婢,他因羞愧難當,就自盡了。』」

「什麼?」鄭文琳有些瞠目結舌。「那…不是有人作證看到兇手跑進教堂嗎?」

Hunter 微笑道:「這段也有解釋,白話說來就是地保疑似因吸鴉片,精神恍惚,產生幻覺,誤以為有身影遁入禮拜堂,知縣大人還命其為無端製造驚擾向教會道歉。最後,官方紀錄還再補附錄了新的仵作驗屍結果作為佐證。」

Hunter 一邊敘述,一邊用右手在自己左頸上比劃。「傷口進刀處割得深,收刀處割得淺,足見死者自左耳起始,劃向咽喉下方,且右胳膊軟,可以彎曲,屬於右手自行割頸而死。」

鄭文琳聽的下巴都快掉下來,「哇,這驗屍結果還有模有樣的呢。為什麼案情會這樣急轉直下?難道是因為這仵作的新發現?」

Hunter搖了搖手:「哪有可能,這段仵作報告是後來才補上去的,根本沒成為證據過。料想是公審時,有人出了大錢,『關照』了上上下下這些官吏,得到了最後這樣的結果。」

鄭文琳吃驚又無奈,「所以,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也不會啊,我要恭喜妳,鄭警官,妳破了一個120 多年前的案子。」

「你怎麼知道我講的是對的?」

Hunter 轉過頭來,對她露齒燦笑。

鄭文琳好氣又好笑,「你在拍牙膏廣告嗎?快點啦,你怎麼知道?」忽然她像想到什麼,她如閃電般出襲,右掌一把抓住Hunter 的雙頰,不讓他把嘴閉上,「該不會你是吸血鬼吧?!我來檢查你又沒有獠牙….」

Hunter 低鳴發出掙扎聲,想要掙脫鄭文琳的手,文琳只好越抓越緊,另一隻手還要去撬開他的嘴…..從別人眼光看來,兩人像小孩子般扭打成一團。

一番折騰,Hunter 好不容易彈開站起來,防備式地指著鄭文琳,「妳不要過來啦,我怕了妳。我要是吸血鬼早把妳吃了啊,哪讓妳這樣對我。」他稍微拉一下西裝、順一下頭髮。

「我的擒拿術都還沒使出來耶,快說,你怎麼知道真兇?你講這故事,總有點啟示吧。」鄭文琳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副「看你怎麼解釋」的樣子。

「我阿祖寫的啦。除了淡新檔案,我家也有一本祖傳密錄,算是工作日誌吧。」

鄭文琳雙眸流露出懷疑,「你阿祖?」

Hunter 身子站直,「對啊,我們家族專門追捕吸血鬼,到我這已經第十五代了吧。」

來了,他終於開始講到最離奇的部分,鄭文琳深吸一口氣,腦中嗡嗡作響,「等等,你在開玩笑吧?你這整個故事不是瞎掰的嗎?你在告訴我真的有吸血鬼?」

「這故事是真的啊,妳去查台灣史裡的淡新檔案啊,很重要的文獻呢。只是妳要問真兇,就得參考我阿祖的工作日誌啊。」

鄭文琳覺得自己心跳好快,不知道要不要全盤接下Hunter 在講的奇聞。其實她一整天都在質疑與相信間擺盪。

憑良心講,Hunter 的態度其實挺誠懇的,雖然有點無俚頭但實在不像是精神有異狀的那種人---她之前看過太多精神有障礙或是詐病以逃避刑責的人,再加上最近的毒蟲命案實在太詭異…..。

其實她心中暗自害怕再追問下去,最終會發現今天這位相親對象是個精神病患….為什麼怕這個,她也不知道,可能怕發現自己到頭來只是被愚弄一場。

Hunter 說:「我沒辦法把握妳相不相信我,我能把握的是對妳一切誠實。」

鄭文琳謹慎措辭:「今天,假設,你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台灣有吸血鬼嗎?那不是外國才有的嗎?這裡應該是….殭屍吧,或是….魔神仔之類的。」

「吸血鬼起源於歐洲,但是它們之間有氏族之分,因為理念不合,彼此傾軋,其中一派甚至製造黑死病肆虐人類,藉機利用恐慌情緒,大肆獵捕迫害另一個血族族群,當這族群出現滅種危機時,他們就一路東行,想在遠東的中國明朝繁殖後裔,挑選優秀人類將他們完全轉化為純種血族。」

這有點跳脫鄭文琳的理解範圍了:「什麼是完全轉化?」

「這是個只有原生血族才能進行的高專業繁殖方式,整個過程風險頗高。由吸血鬼貴族將人類血吸乾,在人類瀕臨死亡之際,喝下大量血族鮮血後,成為吸血鬼。」

「喔?所以自此之後,吸血鬼就到東方來了?」

1987年電影倩女幽魂,當時的王祖賢美到我感動想哭

「嗯,而且其實有古籍紀錄傳世呢。蒲松齡寫的聊齋誌異,其實就記載了東方第一代吸血鬼,只是大家都當他寫的是純粹杜撰的鬼魅小說。」

「什麼?有嗎?」

Hunter 拿出手機搜尋後,秀給文琳看:「至夜暴亡。足心有小孔,如錐刺者,細細有血出….狎昵我者,隱以錐刺其足,彼即茫若迷,因攝血以供妖飲….」

「這是?」

「這是聊齋誌異的片段,講的是妳也很熟悉的聶小倩和姥姥。她們剛轉化為血族,一開始也還在摸索吸血之道。妳一定看過倩女幽魂,但妳曉不曉得原著真正的最後結局?」

鄭文琳驚奇地搖搖頭。

「她甩開了姥姥,最後和甯采臣結婚生子。」

「結婚生子?所以有了後代?」

「是啊,原本這支被消滅殆盡的血族,只是為了保存物種,並不打算讓他們繼續繁衍,畢竟東西方基因有些差異,混血之後怕會產生變異,但聶小倩愛上人類,罔顧姥姥的三令五申,最後姥姥好像也被她做掉了,血族就這樣在東方遺留了下來。」

文琳驚呼一聲。

「而歐洲那隻猖獗的氏族凶狠異常,鼓動疫病傳播和獵女巫行動,造成中古黑暗世代,直到歐洲終於有人覺察那支殘暴吸血鬼的陰謀,成立了獵人部隊,還展開啟蒙時代,引介新知識並累積財富,一邊獵殺這支殘暴的族群。遠東地區就直接收編了燕赤霞。」

「燕赤霞?」因為過於驚詫,鄭文琳傻楞楞地複述一次。

「是啊,當年一直想保護甯采臣、提防血族的劍客,不過甯采臣還是愛情至上,就是跟聶小倩雙宿雙飛,燕赤霞就算一身本領,也管不了男女情愛啊。」Hunter 面對陷入呆滯狀態的鄭文琳還是談笑風生。

「步入現代後,在強權政府暗中支助下,這群部隊也公司化,成為我的母公司,亞洲業務一直是由祖傳家族負責。」Hunter笑說。

良久,鄭文琳消化一下資訊後問:「喔,天啊,你…你…你現在告訴我燕赤霞是真有其人?然後,你姓燕,是燕赤霞後代嗎?」

Hunter點點頭。

鄭文琳覺得十分驚奇但又隱約覺得好笑,想到燕赤霞,腦中就浮現倩女幽魂裡午馬扮演道長的身影,這…這怎麼跟眼前這位白衣雅痞男產生連結?

「所以…你才叫Hunter 嗎?」鄭文琳問。

「嘿嘿,對啊。」Hunter又是一口燦爛白牙以對。

「那你專門捕獵台灣的吸血鬼?」文琳發現持續發問,有助她適應眼前這些超現實的資訊。

「整個亞洲區是我負責的啦,我的頭銜是亞洲分公司總監,不過其實就我一個人啦,嘿嘿。」Hunter一副元氣滿滿的樣子。

「其實東方這一氏族,本性溫馴,問題是出在和人類交配生下的混種人,既有血族飢餓貪婪的原生本質,又有人類的脆弱。我們家族就是致力於打擊這個族群,並且追蹤各原生血族,要他們維持祖先初衷,不要再繁殖下一代。但如果原生血族有傷害人類的跡象,我的祖先通常也會予以捕殺。」

鄭文琳先是無語,後來還是擠出問題:「…結果呢?你們成效如何?」

Hunter 拉挺他的白西裝,似乎很得意。「我個人的績效很不錯,就講原生血族的追蹤控管好了,我現在就差最後一枚就全員找齊了。」

「還有第一代吸血鬼流傳在人間?」

「嗯,鄭警官,妳該以妳為榮,妳今天的推論都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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